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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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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天

隔著一重煙影,魏獻儀靜望著他。聞人夙眉眼依舊,尤其此刻看向她的目光,也和以往一般,認真看著她,眼光凝而不散,只是也比以往多出兩分冷意。

聞人夙與她隔著一段距離,不算太遠,但是魏獻儀卻生出一種遙遙相望的感覺。是因為太久沒見到他,還是因為再見面時已今非昔比。

“你修魔?”魏獻儀看著他。

聞人夙聞言,微楞,隨後低眸微笑,“我就在你面前,我是不是魔修,你不會自己看嗎?”

魏獻儀看著他帶笑的唇角,心中不適之感甚濃。

她回到素關城,沒過多久就從別人口中得知他的魔修身份、知道他的惡劣行跡,而她甚至都未曾與他有一面的相見,他就在她心裏留下一道劃痕,抽身抽身離開了。

“我要聽你親口說。”魏獻儀不想從別人那裏知道關於他的事情,他,唯有他自己告訴她,才能讓魏獻儀徹底相信。

聽到魏獻儀的話,聞人夙輕笑出聲,他看了看魏獻儀,觸及她的凝視還有她臉上緊張警惕的神情,聞人夙面上笑意分毫不減。

“好啊。”他輕輕應道。

“證明給你看就是。”聞人夙眸光轉動,看向被魏獻儀掩在身後的白龍池殊。

他擡手,手中聚起一股魔氣,指骨舒展間,他手中魔氣倏忽湧向白龍池殊。

魏獻儀早察覺到他的意圖,因此在魔氣向白龍池殊侵襲而去之前,魏獻儀挑起霜綺劍,霜色劍刃之下,一劍寂滅魔氣。

聞人夙並沒想真的傷害白龍池殊,他只是在證明給她看。

看,他就是魔修。

意識到這點後,魏獻儀臉色一沈,望著他的眼神也愈來愈深。

此刻,聞人夙周身魔氣毫無遮掩,他望著魏獻儀,臉上泛著笑,浮於表面,假得厲害。

魏獻儀看了一眼,就撇開了目光。

“還好嗎?”魏獻儀側首,向白龍池殊輕聲低詢。

白龍池殊在她身後顫抖,很痛苦,他抓著魏獻儀的肩膀,指縫間的血色染在她的衣服上,印下星星灼色。

“我、不行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體內剩餘不多的精氣也一點一點消失,他實在很難再堅持下去。

魏獻儀忙將一枚聚靈丹塞入他口中。池殊還不能死,魔宗渡海之謎,與他有關。

“池殊,你是此世真龍,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這裏,我帶你去北海,北海……”

北海深處,埋藏著北海真龍一族的亡靈,若池殊一定要有歸處,那也一定只能是那裏。

然而不等魏獻儀說完話,就從他們對面傳來一道譏諷笑聲,輕幽深長。

“先救已再救人,這個道理,鐘山神女您不明白?”聞人夙冷眼看著他們。

魏獻儀順著話音朝他看去,盯著聞人夙看了一會兒,她輕微皺眉,反問道:“怎麽……難道你要殺我?”

哪怕到了現今這個地步,魏獻儀也從沒覺得聞人夙想要殺她。他魔修的身份是真的,但是少時與她共在一處長大,也是真的。

所以在聞人夙離開鐘山後的長久百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使他棄道入魔?

魏獻儀一直都想知道。

但是眼下魏獻儀面對的不止是聞人夙,還有魔宗眾多魔修,以及她的背後還有生命岌岌可危的白龍池殊……沒有合適的時間留給魏獻儀,她沒辦法向聞人夙一問究竟。

魏獻儀精心觀察一會魔修的情形,決定從側方薄弱的防守脫身。魏獻儀動身,上前兩步,霜綺劍在她手中凝放光華,在她立下劍陣前,一道裂空破碎之音註入她的耳中。

魏獻儀不會忘記這熟悉的聲音。

她將原本準備用作擊潰魔修的靈力,盡數用來抵禦這道突如其來的攻擊,鋒利的箭矢墜下,在空中留下一道美麗圓潤的弧跡。

上一次,魏獻儀就是被這銀光射中。瞬息之間,魏獻儀一手結印,凝出劍芒,向伏靈箭揮去。與此同時,另一道暗色靈光震出,與魏獻儀手中劍芒共同駛向伏靈箭。

伏靈箭受到兩重阻礙,銀光一顫,繼而消失在天地中,化作細碎銀沙從空中簌簌而落。

幾乎都落在魏獻儀的腳下。

“為什麽不讓我殺她?”少年模樣的緋衣少年伴隨著這句話音,從千重塔頂飛身而落。

魏獻儀瞥見他的眼瞳,一時間忽略了他所說的話。

他被魏獻儀毀去的雙眼似乎已經覆明,內裏琥珀顏色濃重,燦爛斯華,他頂著這樣一雙眼睛滿是怨怒地看著魏獻儀。

這不是他該有的雙瞳。

“你們取了……池殊的眼?”魏獻儀很低地問出聲。

赫蓮手中持著弓箭而來,他聽見魏獻儀的話,很快皺了下眉,語氣疑惑:“誰是池殊?”

魏獻儀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赫蓮的那一對眼瞳。這原本,不應屬於他。

隔了一會,應是見到伏在魏獻儀背後的白龍池殊,赫蓮才似有所覺地笑了聲,“噢,原來這條龍叫池殊?”赫蓮便也是從側面證明了他的雙眼是從白龍池殊身上來。

魏獻儀因此愈加感到沈悶。

而池殊應是知道奪他雙瞳之人就在眼前,落在魏獻儀肩上的手指更緊一些,似乎當日剜眼之痛猶在今朝顯現。

魏獻儀被池殊抓得很疼,但是魏獻儀抽不出心思來制止池殊,因為赫蓮走到她面前,臉上掛著的甜美笑容,再看到她的一瞬淬了毒。

“終於抓住你了。”赫蓮語氣陰森森的。

“那天你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你。”他見魏獻儀似乎無動於衷,於是補充一句。

魏獻儀瞥他一眼,很快將視線落在他手中綻放銀光的弓箭上,“我不在暗處傷人。”

在赫蓮回應之前,魏獻儀又向四周看了一看,“我也從未以多欺寡。”

她每說一句,赫蓮神色就暗一分,他憤而上前,想要與魏獻儀就當日之事理論一二,可是赫蓮才闖出半步,就被身後的人扯住了身形。

“你做什麽!”赫蓮回頭咬牙看他。

見到扯住他的人是聞人夙,赫蓮收起臉上不滿的神色,但是赫蓮很快想到一些事,他甩開聞人夙。

“赫蓮,她故意惹怒你,你別上當。”聞人夙淡淡開口。

“你倒是了解她。”赫蓮扯了扯唇角,可是他很快話音一轉:“你讓我別上當,你自己倒是先別上當啊,我要殺她,可方才你救她是什麽意思?”

聞人夙低垂著眼,仍然語氣冷淡,“赫蓮,不能殺她。”

這回不止是赫蓮看向聞人夙的眼神中帶有震驚神色,魏獻儀也詫異看他。

“赫蓮,殺了她就沒有制衡道界的籌碼了。”聞人夙目光斜斜朝魏獻儀望去一眼。

“噢。”赫蓮聞言應聲。

他聽從聞人夙的話,退到後方,在聞人夙看不見的地方,他覆又擡起手中弓箭指向魏獻儀……

赫蓮隨手撥弄弓弦,發出極輕微的一道聲音,豈料下一瞬,千絲重疊落成木偶,擋在赫蓮身前,也擋住他的弓箭。

“什麽嘛……”赫蓮啞然片刻,笑笑出聲。

這個時候,聞人夙偏頭,目中寒光冷徹,直直落在赫蓮身上,隨著他的動作,赫蓮面前的木偶也抖動身軀。

千絲銀亮,在聞人夙與木偶之間相連。

聞人夙警告赫蓮:“我說了不能殺她,你為什麽還要……”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赫蓮高舉手中弓箭,他搖動手腕,長弓微晃,他弓上沒有伏靈箭。

聞人夙的目光凝滯在其上,他抿唇不語。

“我根本沒有運箭,也沒要殺她,更何況這麽近的距離,若我運箭,必定會傷到自己,我有這麽蠢?”

赫蓮歪了歪腦袋,冷不丁道:“我看是你關心則亂。”

聞人夙沒有說話。

沈默不過幾息,他聽到身後傳來傳動,魏獻儀上前,站在他背後。

不用回頭,聞人夙也能想到她此刻該是用何種目光在看他。

聞人夙挺直身體,他擡手施咒,收回木偶,在咒印浮現一半的時候,魏獻儀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小臂。

咒印消散,木偶也沒有被收回,聞人夙僵著脖子回頭看她。

魏獻儀在他眼前伸出手,然後遮住了聞人夙的上半張臉,她的手落在他臉上,他沒有阻止。

“聞人夙,你到底是誰?”看著聞人夙露出半截玉白的下巴,配合他周身的魔氣,魏獻儀思緒如潮,她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在曾在北海遇見一個魔修。”他的眼睫一動,在她手心刮弄。

“恣肆張揚。”魏獻儀又說,說完這句,她靠近聞人夙,“他如你一般會操縱木偶,曾經打傷過廣蘭。”

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聞人夙撥開了她的手,他神情僵硬,目光離開魏獻儀,向他面前的木偶施咒,這回魏獻儀沒有阻攔,木偶被他納入袖中。

“告訴我,你是他嗎?”魏獻儀雖然在問,但其實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她看著聞人夙,一如之前向他詢問是否是魔修那樣,魏獻儀要的是他親口承認。

聞人夙靜默片刻,側身避開魏獻儀的目光。

“是我又如何?”聞人夙沈著聲音,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你究竟在做什麽?”魏獻儀追問。

聞人夙卻勾起一抹冷笑,“我在做什麽?我不過是在報覆你們罷了。”

說完這句話,他含著霜的視線落在魏獻儀身上,“你,還有鐘山,若不是你們,我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聞人夙語聲發顫,似有仇恨揉在其中。

魏獻儀聽了他的話,眉頭緊鎖,“修魔的人是你,你既知如今模樣不好,為何還要繼續下去?甚至要傷害無辜之人?”

“我害了誰?”聞人夙看著她,語氣生硬:“我是魔修,我要害誰,都不奇怪。”

原本那句“害人”,只是魏獻儀心中生燥,胡亂說出口的話,誰知道聞人夙會端出這樣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她心裏更為發堵。

他現在這樣,是在承認他曾害人,也是他殺了聖音子宛?

除此之外,她更感到茫然失措,“我與鐘山又有何處值得你去報覆?”魏獻儀反問他。

聞人夙沒有回答。

他避開魏獻儀的眼神,語氣清冷:“你的確沒做什麽,但是鐘山做了什麽,你卻一無所知。你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想與你爭辯。”

“你有什麽難言之隱,大可以告訴我……”魏獻儀堅持。

聞人夙笑了聲,“你想多了,我從未有過難言之隱。如你所見,便是我全部模樣。”

聽到聞人夙的話,魏獻儀定定看他許久,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那你之情意,是真、是假?”

在聞人夙決意回答之前,魏獻儀又提醒他說:“你應該知道我向來認真,所以對這個問題,還請你好好思量,我想知道真的。”

是提醒,也是警示。

如若聞人夙選擇了魏獻儀最不想聽到的那個回答,他既然舍得,那她也沒什麽舍不得。

就算回答魏獻儀的問題,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聞人夙的魔修身份,但是魏獻儀想要的只是一個關乎“情”字的原本真相。

“是,我待你有情。”過了很久,聞人夙開口,他閉了閉眼,又道:“但那卻是曾經,我對你的情意消磨在了……”

“這就夠了。”魏獻儀的聲音在他耳畔出現,註入他的耳中,似乎如她所說,這樣就夠了,不會留有遺憾。

聞人夙楞了下。

但是很快他後背一涼,繼而發現魏獻儀掌控住他的命門。魏獻儀手中撚著符咒,貼於他的後脖頸,從符咒中不斷湧現的陣陣靈波滲入他體內。

他轉動眼眸,去看魏獻儀,見她神色清明,不像他,曾在那一瞬的“情意”二字裏恍惚迷離。

“對不起。”她向他低聲言歉,“但是,我想不到其他辦法離開這裏。”

魏獻儀在他身後,目光在他後脖頸上,她看不見聞人夙的神情,但他若是有情,此刻心情定然不會輕松。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他微嘲。

“說什麽有情無情,到最後也就這樣罷了。”

“是我看錯你,你與鐘山那些人其實也沒什麽不一樣。尤其是與你師尊,你承他衣缽,自然也承接他的偽善。”

魏獻儀聽了,反駁:“師尊不是這樣的人。”

聞人夙笑了聲,意味不明,他什麽都沒有再說。

這時赫蓮覺察到他們這裏的異動,連忙退到魔修之後,他遙遙看向魏獻儀,見到聞人夙被她挾持,眼中一亮,繼而笑了起來。

“你不會以為我們會在乎他這種半道子出來的魔修的性命吧?”看著聞人夙被制住命門,赫蓮就差拍手叫好。

赫蓮說的話,魏獻儀也曾猜到過,但她終究沒有其他辦法帶著身負重傷的白龍池殊脫身,所以只能選擇這樣的方法離開。

在赫蓮說完這些話後,魔修呈群起之勢,魏獻儀眼中提防更深,她餘光瞥向一動不動的聞人夙,對他,她已有百感。

魏獻儀正想與他說道最後一句,卻聽見聞人夙陡然開口:

“赫蓮,放他們離開。”

赫蓮聞言不屑一笑,“你如今已是他人階下囚,還敢對我呼來喝去?”

聽到赫蓮的話,聞人夙沒有氣怒,“若你殺了他們,有人會不高興的。”

“是你會不高興嗎?”赫蓮一點沒有察覺聞人夙話中的意思,輕肆笑道。

“你父親。”聞人夙說道。

這幾個字落入赫蓮耳中,赫蓮臉上的喜色一下子就變淡了,然後赫蓮明顯局促起來,眉眼慌亂之意明顯。

“你別胡說,父親他才不會……”

“這是魔宗計劃的一環,宗主當然不會對你說這些。”聞人夙聲音依然很低,卻“嘭”地一下在赫蓮耳邊炸開。

赫蓮臉色一白,他憤恨看著聞人夙,又看了看周圍因為聞人夙的話而退卻在一側的眾多魔修。

赫蓮心中惱火與懼怕並齊而生,他望著聞人夙,再望一眼他身後的魏獻儀。赫蓮咬了咬牙,“……走。”

赫蓮松口的同時,聞人夙偏過臉,餘光瞥見她散在身前的烏發,他低笑帶刺:“現在如你心願,你可以帶著白龍池殊一起離開這裏了。”

“什麽計劃?”魏獻儀問他。

聞人夙不會告訴她,他轉而說道:“你走不走,我不在意,但如果你被困在魔宗,你不僅救不下白龍,更救不了道界,你誰也幫不了。”

說到這裏,魏獻儀已經明白他的決絕心意。她沈默著,望著聞人夙。

過了一會兒,魏獻儀從他身後移開,她帶著白龍池殊從魔修之中走過,路過赫蓮時,他眼神惡毒。

“早晚,魔宗會踏平道界。”赫蓮向她落下狠話。

赫蓮不知道父親的想法,但既然是為了魔宗大計,赫蓮可以忍痛放走魏獻儀,反正早晚她還會落到他手上。

不過前提是聞人夙沒有扯謊。

“父親真的與你說過,要放走她與白龍嗎?”赫蓮走到聞人夙旁邊,眼神冷冷地看著他。

聞人夙伸手從後脖頸取下魏獻儀的符紙,他輕微揉搓兩下,符紙瞬間化作飛灰消失在他眼前。

“想要求證,何必問我?”聞人夙瞥了赫蓮一眼,“宗主就在北海,難道你不會自己去問他嗎?”

赫蓮聞言臉色更差。

“若你敢誆騙我,我會要你知道代價。”赫蓮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放狠話。

“好蠢。”聞人夙薄唇一動,不再看赫蓮一眼,往前方走去。

“你為何不動腦子想一想,她是如何進入魔宗的?”

“宗主就在北海,若無宗主應允,你覺得她會進得來?”

聞人夙話音一頓,感受到背後的殺意,他未曾回首:“或許我真的該死,但取我性命的人一定不是你這只蠢狐貍。”

“哐當”一聲,赫蓮手中長弓墜地。

離開魔宗,魏獻儀禦劍禦行一段路程,之後拖帶著白龍池殊,一路來到北海邊緣。

途中,池殊吐血,將她後背浸濕,魏獻儀換了一邊方向扶他。

“你別信他。”池殊聲音低弱。

魏獻儀頓了下,不明白池殊具體指的是什麽意思。

“他說的都是違心話,你別信。”池殊又說第二句,這時魏獻儀才知道他在說聞人夙。

隔了半晌,池殊以為不會聽到她的回覆,卻在臨近北海之時,聽到魏獻儀說:“我知道。”

正是因為魏獻儀知道聞人夙在說假話,所以才越覺得心沈,她不知道聞人夙面對她時背負的究竟是怎樣的負擔,才讓他冷言相對。

說完這一句,魏獻儀沒再開口,她帶著白龍池殊來到北海邊線,海浪拍岸,北海沒有她來時那樣充滿海腥味,在天光下,有一種輕浮的濕氣。

一道光線蔓延在海波上,隨之起伏飄搖的是一葉孤舟。舟上立著一人,和魏獻儀來的時候不同,他沒有戴鬥笠穿蓑衣,他一身白衣,墨黑頭發富有光澤,他站在小舟上,應是註意到他們的存在,而回首朝他們這處看來。

他見到魏獻儀,對她露出表象的笑意。

魏獻儀在見到他真容的那刻,有些楞住,之後沒過多久,她看著他,“你是錦銷城內的暗龍?”

他微微瞇眼,與此同時他與他腳下一齊輕舟蕩漾而來。

“好孩子,難為你……”

“墮神極天。”

不待他將話說完,魏獻儀身側壓低頭的白龍池殊就啞聲開口。

聽到聲音,看向白龍池殊,他打量一眼白龍池殊,極天不冷不熱地說道:“池殊,看來你活得還不錯。”

“墮神?”魏獻儀在他們對話中提出疑問。

“貶去真神之軀,即為墮神,如你所見,我即是墮神極天。”極天臉上浮著笑,向魏獻儀貌似溫和地解釋說道。

魏獻儀皺了下眉,這時池殊拉住她的手,努力靠在她肩頭,向她附耳說:“你別靠近他,他很危險,我,我就是被他……”

“可不是我,是你意圖逆天改命,改寫北海真龍命運,‘他’不會讓你得逞,所以才有我的出現。與其說是被我傷到現今這種地步,不如說這一切都是‘他’的意願,畢竟我只是一個墮神,一個墮神能做什麽呢?”極天從舟上走下,緩慢移步到魏獻儀的眼前。

魏獻儀耳邊是白龍池殊的輕喃,眼前是墮神極天,將他們二人的話結合在一起,魏獻儀覺得自己大概明白了。

“為什麽‘他’要幹預?”她看著極天。

極天彎下腰,眼中似有笑意:“因為禁制,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原因,但‘他’是你的命定者,你可以去問‘他’。”

聽到這個,魏獻儀望了望他,眼底一片霜冷。

極天見她模樣,大概知道她很不喜歡他方才說得那些話,但也沒什麽感觸,極天對她伸手,撫手垂落一片陰影在她臉上。

他的手心撚著一顆剔透玲瓏的玉珠,“這是池殊的命珠。”極天說道。

命珠從他手中滑落,落在魏獻儀的眉心,然後順著眼部輪廓下滑,最後被魏獻儀捉住。

等到魏獻儀擡首向極天看去時,他已經離開她面前,站在不遠處。

見她望來,極天對她笑笑,“我取了池殊的命珠,現在還給他,我與池殊同族,我從沒想過要害他,一切都是被迫的。”

魏獻儀拿著命珠,在池殊耳邊說了一二,池殊皺眉,但還是接受極天的“好意”,從見到魏獻儀的開始,他就一直是靠著她的靈力在續命。然而修士之靈,對真神而言微乎其微,魏獻儀就算把命魂耗盡,也無法拯救他。

因此不論極天給的命珠是真是假,白龍池殊都只有接受一條路。

得到池殊首肯,魏獻儀將命珠交給池殊,池殊從她手中摸索過去,將命珠融入身體後,他漸漸變成一條長龍,倚倒在魏獻儀身前。

顏色暗沈的玉質龍角在命珠作用下逐漸浮現生機,白龍身上缺失鱗片的地方,也在慢慢長出新鱗。隨著白龍龍尾振起,白龍慢慢睜開雙目,沒有光的一對眼瞳。

極天見到,長嘆一口氣,“池殊,真是對不住,我想要的只是你的龍鱗,你的眼睛被剜,確實不在我意料中。”

極天說完話沒多久,白龍緩慢化為人形,低垂的銀發束起,原先周身狼狽血跡也消失不見,看起來像是恢覆正常模樣了。他將手中散射流光的長衫披在魏獻儀身上,然後垂著眼,向極天說道:“既然你不想,不如現在就從那只狐貍眼中拿回來還給我。”

極天依然笑,“池殊,不過是一雙眼睛,給了小妖又如何?更何況我已將命珠還你,你又何必對一雙眼睛斤斤計較?”

白龍池殊沒有說話。

他轉身走到魏獻儀面前,“我帶你回去。”

“不行。”極天阻撓。

魏獻儀看向極天,“你要做什麽?”

極天轉頭看了看北海的另一岸,“我不會一直留下你,但是現在,你還不能離開,這是我受人所托,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誰?”魏獻儀皺眉,之前,極天將她困在無名村中時,他也說過這樣的話。

究竟是誰能夠驅使他的一舉一動?

極天瞥了眼她的表情,大概猜到魏獻儀心中所想,他移開視線,望向深遠不見底的北海平面,“我不是早與你說過嗎?”

“能夠驅使我的人,一直都是謝璃。”極天與他的約定已經完成,極天沒什麽顧忌地說出那個名字。

第二次聽到這個姓名,魏獻儀心中疑雲更深,“究竟誰才是……?”

極天聞言緘默不言,良久後,他笑說:“其實一個謝璃,算不得什麽,可是謝璃背後站著‘他’……好孩子,你應該明白,‘他’在此界的存在,在此界所作所為,都是因為你啊。”

極天說到這裏,魏獻儀就再也不會有什麽疑問,“謝璃”顯然就是繼晏程雲之後的天道化身。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便更不能如‘他’所願。”魏獻儀低聲說了這麽一句,她說完話,轉眸看向白龍池殊,“你還好嗎?”

白龍池殊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大概知道她的存在,聽她語氣,也能明白魏獻儀心中所想。

“嗯。”白龍池殊應了聲,“現在,我可以帶你離開越離北海……”

魏獻儀得到來自池殊的確認,她朝池殊頷首,想與他進一步說些什麽,才開口說了兩句,就聽到極天在他們身後幽幽問道:“池殊,你在想什麽?”

“你要將命留在北海嗎?就為了幫她?”極天語氣裏滿是疑惑。

白龍池殊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了極天的說法,魏獻儀卻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生死。

她看向白龍池殊。

池殊撫平額首皺痕,“沒關系,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池殊,為了魔修渡海,你的龍鱗幾乎殆盡。若你執意送她回去,池殊你一定會死,你不是想改變北海真龍命運嗎?若你死了,誰來替你改變?那只幼龍?”

極天說完話,白龍池殊無動於衷,他牽住魏獻儀的手,告訴魏獻儀等一會入海該如何做好防備。

見狀,極天越發厲聲呵止白龍池殊,勸他打消念頭,“你別忘記,那只幼龍還在我手上,他是這世上你唯一的至親之人。”

為著這話,白龍池殊入海的腳步果然一頓,他握住魏獻儀的手更緊一些,極天的聲音在他們身後喋喋不休——

“我倒不介意幫你養育幼龍,但是池殊,如果你想看到我將他養成惡毒愚蠢的模樣,大可以一試。”

海水沒過他們小腿。

隨著浪潮一點一點撲來,白龍池殊頓住的腳步很難再擡起來,過了很久,白龍池殊在海中艱難移動腳步,往前擡了兩步,身後的人卻沒有動作。

“池殊……”

魏獻儀開口,她看著白龍池殊的背影,然後將視線落在他與她相執的手上。

似乎知道魏獻儀要說什麽,白龍池殊搖了搖頭,語聲卻是澀然一片:“阿姊,我沒關系,我可以。”

“可是池殊,我不是萇儀。”這是魏獻儀第二遍對池殊說這話了,從某些角度來看,魏獻儀甚至覺得眼前這個萬年之後活在真實裏的白龍池殊和在幻境中的他並沒什麽不同。

“我知道……”他說。

“我希望你是,但你不是。”

白龍池殊的話有些彎繞,魏獻儀聽得有些茫然。一時間,魏獻儀也不知道白龍池殊究竟是因為“萇儀”,還是因為她入魔宗救下他而要帶她越過北海。如果是前者,魏獻儀不能承情,那是他的阿姊,終究與她無關。

而若是後者,魏獻儀入魔宗本來也不是為了他。如今看來更多是墮神極天放手,令她前赴魔宗……

定神一念,魏獻儀告訴他說:“所以池殊,既然我非萇儀,你也不必為我做到舍身的地步。”

“淩杳,”她頓了下,念出這個名字,魏獻儀的感覺既陌生又熟稔,“淩杳還需要你。”

在白龍池殊為淩杳的存在而猶豫時,極天從後方而來,他揮出一道浪潮,斬斷魏獻儀與白龍池殊的聯系。

“池殊,就算帶她越過北海,北海之外仍有魔宗勢力,只要我不想,她就走不了多遠。”極天凝出水劍,劍刃指向白龍池殊,他很不想因為池殊,而毀了所有。

僵持之中,白龍池殊忽然轉身抱住魏獻儀,他身軀顫抖不止,在她耳邊輕說:“對不起。”此世,他有無法舍棄的東西,北海真龍是,淩杳是,唯獨她不是。

魏獻儀沒有說什麽,她擡手拍了拍池殊的後背,“沒事,你帶著淩杳好好活著,萇儀應該會更高興。”

等到極天想要的那個時間,天雲一片血紅,極天召來一葉舟。

池殊留在岸邊,他得知淩杳所在,送走魏獻儀後,他會去找到淩杳。

魏獻儀向池殊示意一下,就坐上小舟。魏獻儀再度踏上這葉舟,她已知道這舟是由池殊的心鱗所化,因此心中百感橫生。

“你要小寵嗎?”極天在她乘上小舟時,忽然問。

魏獻儀不知道極天想要做什麽,所以沒有回答。

“我送只狐貍給你好不好?”極天又說。

“不好。”魏獻儀說出的話被吹散在海風之中,極天似乎沒聽見,自顧自地說了一句:“雖然狐貍又笨又壞,但畢竟是我一手養大,總想為他尋個好歸處。”

“等你解決‘謝璃’之後,我將赫蓮贈予你當小寵。”極天揮動舟身,他們開始在北海行動。

“你說誰?”

“我的義子赫蓮。”

“你是誰?”

“池殊不是與你說了嗎?我是墮神極天,”他頓了下,話音帶笑,“自然,我也是長極魔宗的至尊,也就是你們道界口中的——‘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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